整個澤維爾學院中的人都知道，妮可兒瘋狂地迷戀著書籍。

她迷戀任何一種書：

有文字可以，沒文字也不挑剔；插圖多可以，沒有插圖也行；書的內容艱深或者淺顯都沒有關系，書的年代古老還是嶄新她都不在意。

妮可兒就是喜歡書籍而已。

她是被X教授親自招收回來的學生，就和學院中的許多學生一樣，她的來歷和過去無人知曉，也沒有人會深究。

但在這個學校，人們是很少避諱談及自己的變種能力的。

除非這個變種能力實在是太過古怪和奇異，又或者曾經給這個學生造成什麽嚴重的心理創傷：而如果有這樣的情況，學生們總是能收到X教授隱晦卻清晰的提醒的。

對於妮可兒，X教授卻沒有多說過什麽。

只是有一件事頗為有趣，當有人好奇地問起妮可兒的時候，X教授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

那不是壞的古怪，非要說的話，那種表情應該是有點好笑和無奈的。

“她是個好姑娘，她的能力也很有趣，但她因為她的能力非常害羞。”教授說，“如果她不喜歡的話，你們最好不要太接近她……她的能力會讓她，咳，不太愉快。”

所以學院裏的學生們確實很少接近妮可兒——因為這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總會在每一個人接近時露出仿佛在草地上戲耍的鳥兒被路人驚擾之後才會有的神態。

她並不討厭和憎恨接近她的人，她的眼神和表情都在述說善意。

然而確如教授所說的那樣，她會因為他人的接近而慌張和不適。

妮可兒只有和書籍待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心。

如果她坐在書桌前，她會珍惜地將書放在桌面上平攤，輕輕地用指尖撚起頁腳，盡量平緩地翻動書頁；如果她坐在草地上，她會把書籍擺在她的膝蓋上，用手指扶著書背，慢慢閱讀。

當她讀書的時候，她看上去那麽愉快和美好。

所以當友善的同學們試圖表達自己的好感，他們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送她書。

各種各樣的書。

詩歌集，散文集，長篇小說，短篇小說，繪本，藝術畫冊，還有漫畫……

大家很快就發現妮可兒迷上了漫畫。

他們進一步發現了妮可兒迷上的漫畫人物。

超人。

X教授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

沒辦法，因為了解妮可兒的能力有多麻煩，他完全能理解妮可兒避開同學們的行為，但這不意味著他讚同她的應對方式。為了讓妮可兒更融入學校他煞費苦心，現在看起來有了一點回報，他當然會認真關註。

他輕悄悄地接近了妮可兒。

“下午好，妮可兒。”盡管知道自己這麽做完全無濟於事，對方的感受是完全不受自己所控的，教授還是盡可能地放柔了聲調。

“下午好，教授。”妮可兒也輕輕地回答。

她垂下眼睛，合上手中的書頁，卻沒有將它放下，而是珍而重之地抱在懷中。

書頁的封面就屬於超人。

“你很喜歡超人。”教授問，“我之前從未見過你對什麽事表露過這麽明顯的興趣。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他的微笑是一幅淺色調的水彩畫，藍色和青色是主色調。

他的嗓音是檀木香。

他是一大塊微苦的棉花糖，嘗到盡頭後是淡淡的薄荷味，滿口清涼。

他的目光是清脆的叮咚聲，像是初春時節，溪流中的碎冰融化了，掉進逐漸鮮活的小溪裏。

他並不讓人感到難受……但密不透風地壓過來時，還是讓妮可兒生出一種窒息或者耳膜被高音刺破的錯覺。

“因為他很純粹。”妮可兒抱緊了漫畫，認真地強調，“非常、非常、非常純粹。”

——

畢業以後，妮可兒選擇成為專門治療孤獨癥兒童的心理醫生。

有很多人都知道她是一個變種人，但沒有人知道她的變種能力是什麽，人們只知道她對情緒的微妙變化無比敏感，就像在黑暗中走了許久的人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光。

同時也是因為她對情緒太敏感了，妮可兒並不接待孤獨癥患者以外的任何人，即使是患者的父母或者陪護，也不能出現在她的面前。

但他們可以隔著一層玻璃觀看妮可兒的治療全程——大半都是枯燥的陪伴，孤獨癥患者中的絕大多數是不和外界進行交流的，這一點即使是妮可兒也無法改變。

她只是能迅速地發現患者會對什麽東西感興趣。

音樂，繪畫，算數，這都是很簡單就能被發現的喜好。

但其它的就不那麽容易了，古怪一點的像是拆毛線，危險一點的像是切割物品，覆雜一點的像是烹飪……無論患者對什麽有興趣，妮可兒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現。

她的收費並不高，而且還提供免費的初次治療，全世界有實力的孤獨癥患者都被送到她的辦公處，她一概收下。

只是不要父母和陪護。

妮可兒自己的生活和孤獨癥患者也沒什麽兩樣，她不喜歡和人交流，不喜歡和人共處一個房間，如果可以的話她只想和她的助理，一個中年白化病患者，進行交談。

很多人都知道她是個變種人。

但沒人知道她的變種能力到底是什麽。

——

滅霸的軍隊入侵地球的那一天，妮可兒照常起床，梳洗，然後去辦公室上班。

她有一整棟樓作為辦公室，那是某些社會關懷組織免費提供給她的——具體是怎麽回事妮可兒並不是很清楚，她難以忍受和人交流，X教授並不強迫她這麽做，整個澤維爾學院的人都沒有逼迫過她。

知道她的問題以後，還專門有一個老師過來幫她搞定了所有法律有關的事物。

妮可兒非常感激，她也在努力適應自己，可惜的是收效甚微……倒是有辦法能讓她變得“正常”一些，但那需要她大量地消耗自己的能力。

事實是，她不敢這麽做。

滅霸所引來的騷動一開始沒有驚動她，這棟大樓的用處特殊，孤獨癥患者有些極易受到驚擾，所以大樓的隔音設備非常優秀。

斯塔克集團承包了整個建設工作。

看在X教授的面子上，他們收了一個低到旁觀者都會為他們心疼的價格。

直到大樓的一面墻被打破，自動防禦系統開啟……等等，這棟大樓居然有自動防禦系統嗎？妮可兒十分懵逼地聽著電子音的播報，它居然說“請立即前往臨時避難所”，這棟大樓不僅有自動防禦系統，還有臨時避難所？

這一次工程斯塔克是有多虧啊。

關鍵是他們錢收得再少，到底是收了錢的，還不如直接做慈善了，好歹還能賺個好名聲。

想是這麽想，妮可兒的動作一點也沒耽擱，她驅趕著患者們進了臨時避難所，她的助理在這方面幫不上忙，就站在邊上幫她看著周圍，同時聯系了警方和覆聯成員，搞定以後還順便給X戰警去了一個電話。

安置好患者們之後，妮可兒強忍著不適走上街道。

……尖銳的刮玻璃聲、沈悶而不規律的嗡鳴、撕裂聲、叫人牙酸的離奇摩擦聲……

……斑駁混亂的油畫色塊……

……腐爛的鮮血臭味，餿掉的食物臭味，油膩的汗臭味和叫鼻子針紮般疼痛的怪異臭味……

……像是行走在淤泥中……

她沒有及時發洩的能力讓她的感官越來越混亂。

但這同樣也意味著另一件事。

——

妮可兒有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她對外界的感覺是混亂的。

天知道這種情況從什麽時候開始，但毫無疑問，在她記憶的最初根本不是這樣的，在她朦朧的記憶裏，她曾經能清晰地分辨出柔軟的風和清澈的水之間的區別。

但後來她患上了古怪的病癥。

通感癥，又名聯覺癥。

這是一種罕見的精神類病癥。在患有通感癥的人的感覺系統中，數字和詞語是有顏色，有形狀、質地和情緒的。

他們很有可能好幾種感覺聯系在一起，比如說，當他們聽到一首歌，他們的眼前會浮現出流動的畫面，不同的音樂會呈現出不同的畫卷。

當他們看到一個公式，這個公式對他們來說是有情緒的：1代表穩定，2代表愉快，3代表輕松，4代表痛苦……

有些科學家相信每23個人中就有1個人患有聯覺癥，只是患者的情況極其輕微。

而妮可兒，不巧的是，她是癥狀非常嚴重的那一類。

通感癥甚至讓她完全沒辦法正常生活。

X教授曾為她請來心理醫生，對方在檢查後明確表示，她或許是通感癥最為嚴重的一個病例，同時也是獨一無二的病例：她的通感癥是在進行變化的。

一般通感癥患者的感覺聯結都是固定的，如果在他們的感覺中某個音符代表某個顏色，那麽這音符就一直能使他們看到某個顏色，而妮可兒的感覺聯結總是在發生變化。

有時候當她聽人說話，她能聞到某種氣味；而有時候她聽人說話，那感覺就像是……像是被揍了一頓似的。

X教授以為這就是她的變種能力了，一個沒有太大用處，還會讓她受到困擾的能力。

但這其實不是她的能力。

不是全部。

——

妮可兒費了挺大的功夫才找到滅霸的位置。

他聽起來是一團目標明確但構成混亂的雲團，看起來是帶點香煙味的血氣，聞起來則怪怪的，像段緊湊的……大亂奏，不算是糟糕，但很奇怪。

他的手緊緊握在旺達的脖子上。

妮可兒拼盡力氣，叫道：“不！放手！放開旺達姐姐！”

滅霸沒松手，但回過了頭。

妮可兒打了個寒噤。

他的目光是帶雪的風。

“看看你，小可愛。”他說，“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

“一個……一個全自動直播攝像頭，我問斯塔克先生要的。”妮可兒哆哆嗦嗦地說，她緊張地看了一眼臉色發青的旺達，飛快地打開了攝像頭，“它會在打開的瞬間以最快速度黑進所有網絡，現在……現在時代廣場也在放現況直播了。”

“噢。”滅霸偏著頭，“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小可愛，但這有什麽用呢？”

妮可兒哼哧哼哧了半天，才戰戰兢兢地憋出一句話來。

“為了讓更多人知道……要怎麽才能打敗你。”

在這種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滅霸顯然願意陪小女孩玩游戲。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他耐心地等待著。

妮可兒在對方的目光中瑟瑟發抖地面朝攝像頭。

“我知道你們能看見我，我猜你們現在應該也從網絡上知道了我們面對的危機有多嚴重……我是說，我是說，反正也沒辦法了對不對？還不如相信我，試著做一下呢……”

“我是一個變種人，我的能力……很難具體去解釋，我有點像是游戲裏的召喚系法師，但是我召喚什麽的時候，不需要咒語啊法陣啊什麽的，也和魔法沒有關系。”

妮可兒困擾地擰著眉頭，努力思考著要怎麽表達自己想表達的話。

“你們可以把我看成一個抽卡池！”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比喻，“一個在固定時間可以抽卡的抽卡池！每天都有抽卡機會，不抽的話次數就會積攢下來，積攢太多就會造成能力外洩，然後我就會變得奇怪，但是我也不能隨便抽卡，因為被召喚來的不管是什麽都不會隨便消失……我也很為難啦……”

原諒這個被通感癥逼出來的死宅吧，說到最後妮可兒旁若無人地沮喪起來，沮喪得快哭出來了。

還是那帶雪的寒風讓她反應過來，重新打起精神。

“現在為了打敗他，我要召喚一個特別強大的人，但是我攢了那麽久的抽卡能量還是不夠召喚他。現在我需要你們充值……噢，不是充錢，你們要用信仰來充值……”

“想象一下你所知道的最強大的超級英雄，穿著紅披風，藍制服，還有紅內褲……好吧那其實是個紅色的小短褲……反正你們知道是誰就行了！”

“現在，”妮可兒低聲說，“和我一起，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會來幫助我們吧。”

這段話會被確鑿無疑地傳播到世界的每一個有網的角落，但人們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說誰？又究竟有幾個人，會天真而愚蠢地相信……一個漫畫裏的超級英雄？

無論人們是否相信，妮可兒從未懷疑過。

因為……當她讀著超人的漫畫，她能感受到暖洋洋的陽光撫慰，聞到陽光下的花朵、樹木和草葉的味道，聽到陽光裏的風聲，看到溫暖的朝陽和日落。

超人並不單調。

但他很純粹。

她聽說過平行世界理論，相信在某一個平行世界裏，超人一定是存在的，而超人怎麽可能拒絕別人的求援？

所以——

用盡全身力氣，她喊道：“救命，超人！”

她感受到暖洋洋的陽光撫慰，聞到草木的香氣，還有一陣陣風聲。

等她回過神，就發現滅霸已經人事不省地昏倒在地，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滅霸身邊，一只手拿著滅霸的手套，一只手輕柔地拍打著旺達，幫助她恢覆呼吸。

旺達傻了一樣看著他。

妮可兒也傻了一樣看著那道人影。

他轉過頭，面孔暴露在全世界每一個有網絡的角落之中。

“你好。”卡爾微笑著說，“希望我沒有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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